如今已入夜,黑暗中本來就只能憑衣著判斷敵我,如此一來對方難免疑神疑鬼,自相殘殺都不是沒可能的。
賀大將軍狠起來,真是一波接一波不會讓對方喘氣太長。
「沐武岱那邊呢?」
「他的一部分人把守了通往武科講堂的山道,另一部分人占領了北面所有制高點,一見人冒頭就放冷箭,而且似乎還在一路向咱們這頭推進……」
「當本王不知道雁鳴山地形嗎?!北面有個屁的制高點?!况且,你來教教本王,既占著制高點,還如何推進?!」
「樹、樹上……他們跟山魈鬼魅似的……樹頂上當路走,探子根本看不准他們行進的路徑……」
得知父親也來了,沐青霜心中鬆了一口氣。
利州人都說,循化沐家,山林之王。
這不是從她這輩起才有的光榮。她會的東西,她父親不但也會,而且比她更精通。
趙旻手下口中這部分能將樹頂當路走的人,應該就是沐家在鎬京宅子裡的那幾百名護衛。
僞盛軍在這裡不過八百人之數,賀征在伏擊點就幹掉一半,再被兩面夾擊,即便慕映璉手上的人什麽也不做,剩餘的僞盛軍也翻不起大浪。
她盤算了一下雙方人數對比後,默道自己只需撑到被父親或賀征任何一方的人馬找到就行。
沐青霜悄悄將眼睛撑開一道縫隙,待適應了山洞內幽微的光後,總算瞭解了自己的處境。
許是怕暴露行迹,洞內幷未點火把之類;那幽微的光亮來自趙旻身旁人手中捧著的一枚碩大火齊珠。
火齊珠是外海奇珍,能在黑暗中發出瑰色的淡淡光亮,在大周可謂是有價無市的寶物。早年沐武岱還任利州都督時,曾有中原豪紳贈送過一顆,雖比眼前這顆小些,但那光亮是一樣的,沐青霜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心中嘖了一聲,目光迅速掠過洞中。
加上趙旻在內,此刻山洞裡總共有六人。按照尋常慣例,洞外肯定也望風警戒者。
即便她此刻以命相搏,也沒有把握能以一當十,不可輕舉妄動,務必要等到有自己人就在附近時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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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進進出出回禀著山間的情形,趙旻愈發不安起來。
「……僞盛軍已被宰得沒剩多少,他們三路人馬接上頭,開始搜山尋人了,咱們是不是……」
趙旻站起來:「退!從南面退,進了密道之後落石閘放毒烟,我看誰敢不要命追上來!」
誰不知道他說的密道是通往何處,但沐青霜一聽他要退離雁鳴山,心中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犢子畢竟是皇后所出的郡王,一旦被他從這裡逃走,再將密道毀掉,加上皇后包庇,他通敵叛國之事便缺了實證!
不行,得將他釘死在這裡!
沐青霜暗暗咬牙凝起,眯起眼縫等待最佳的動手時機。
突然,洞外響起一串急促的鳥鳴之音。
接著,山洞中驀地振出嗡嗡然的輕響,竟像是細弱回應。
林間傳音與平地不同,加之此刻又有山洞中的回音滋擾,這讓那陣鳥鳴的地點聽起來頗爲遙遠。
不過趙旻手下的人還是警醒,立刻用黑布將火齊珠蒙了。
那陣鳥鳴之後有撲簌簌飛鳥振翅的急亂雜音,之後便重新陷入靜謐。
趙旻和他的手下俱是一楞,繼而有人道:「想是他們尋過來驚了飛鳥?聽聲音約莫還有一里,咱們來得及……」
「不對,是沐家骨哨,當年在赫山點選場,斥候見沐青霜用過;春日櫻桃宴時賀征也拿出來過一枚,」趙旻疑惑低聲,「不是說他們三方已經匯合?那沐武岱與賀征爲何還用骨哨通聯?」
正說著,鳥鳴聲再度響起,而山洞中又一次發出嗡嗡然振聲回應。
因這一次是在黑暗中,趙旻終於聽出來,那嗡嗡然振聲根本不是什麽回應,而是這洞中有東西與那鳥鳴在呼應!
趙旻忽然暴怒大喝著衝向被綁縛了雙手扔在地上的沐青霜:「沐家到底哪兒來那麽多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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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家主家的人出生後,在百日宴上會得到一對骨哨,之後他們會在成長的過程中一直將這骨哨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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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骨哨是用沐家秘傳的工藝打造,生而就是一對雙生哨。
當這兩枚哨子之間相距不超過十丈,吹響其中一枚,另一枚就會發出錚鳴回應。
沐家人通常會在成親後將其中一枚交給伴侶,倒也不做多大用,就取個「共爲一體」的彩頭罷了。
沐青霜在平日裡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瑣碎小物丟三落四是常有的。
她不太想得起自己的另一枚骨哨去了哪裡,反正好幾年都沒見著了。她雖有點遺憾,却也沒太放在心上。
可當洞外第一次響起鳥鳴聲,而她腰間發出回應時,她就忍不住笑了。
十五歲那年,赫山點選場上發生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飛快掠過。
當年賀征問她要去一枚,說是方便在考選時於山中尋她匯合,最後他找到了她,却幷不是因爲使用了骨哨。
在二十歲這年,雙生哨的唱和姗姗來遲,她心心念念的少年,終於循著哨音,真心誠意地爲她而來。
黑暗中,沐青霜眼唇彎彎,倏地坐起身來,足尖一個使力,躍身而起,淩空迎向撲身而來的趙旻。
趙旻立時大驚著想要後退,却被她當空一脚踹上了下頜。
雖說沐青霜幷未全然恢復正常的體力,可這下是她拼盡全力的一搏,其力道也不能小覷。
似乎有骨頭碎裂的聲音。
趙旻的痛苦哀嚎逸出喉時,沐青霜已迅速後退,口中大喊——
「征哥!洞內共六人,持劍,無弓弩!」
「收到!」
好像就在頃刻之間,賀征手執長刀的身影便如山風一般呼嘯著掠進洞中。在他身後,立刻跟進來一整隊的人。
「地上是趙旻!他通敵!留活口!」沐青霜言簡意賅地對衝人喊道。
滿目黑暗的綽綽影影中,賀征直奔最裡的沐青霜,左臂一展將她攬進懷中,溫熱大掌覆住她的雙眼。
「這種事,小姑娘就不要看了。」
被牢牢護住的沐青霜緊貼著他的身軀,配合著他的身移影動亦步亦趨。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手起刀落的動作。
有慘叫痛呼,有血腥味彌漫,有叫駡求饒……
接著便是山間夜裡沁人心脾的草木香,天地溫柔。
沐青霜吐出胸中濁氣,腿脚虛軟地靠在熟悉的懷抱中,唇角彎彎:「捂我眼睛做什麽?」
賀征的大掌還覆在她眼上,微顫。無聲。
她知道,他從不願將自己對敵時狠辣的那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始終是最好的少年。
見他沉默,沐青霜哼哼了一聲,嘟囔道:「好像有東西揉進我眼睛了……」
賀征趕忙放下手,傾身垂首去探查:「別動,我瞧……唔。」
被親了。
這個親吻轉瞬即逝,如蝴蝶揮動著翅膀在花蕊間輕盈悅動,片刻後就翩躚悠然地離去。
却撲扇起漫天的帶著花蜜清香的粉末,讓人呼進鼻腔的每一口氣息都是甜,撓得人心尖發癢。
月光下,虛軟乏力的小姑娘懶懶將腦袋倚回他的肩,得意洋洋以笑眼裡瑩瑩爍著蜜糖般的光澤。
「這是……獎賞?」賀征緊綳的雙肩慢慢放軟,唇角揚起。
「不,」沐青霜甜笑低聲,「這夜色正好,眼前的少年郎也正好,我忍不住,就偷個香。」
沐小將軍什麽沒見過?怎麽會因爲瞧見你刀上淌了壞人的血就怕你厭你?
你拎長刀爲我而來的身影,便是我十五歲的夢中偷偷期許很多次的模樣啊。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