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就只管指揮著慕映琸跑腿,偶爾與他商量一下之後半年在雁鳴山的訓練規劃,順便部署歸音堂下半年的事務,倒是充實得很。
而賀淵也不閒,除內衛的日常事務外,還要忙著根據陳尋在大理寺受審的供述清理京中殘餘刺客。
不知不覺,各有事忙的兩人已有數日未見。
七月初九,趙蕎接到來自夏儼的邀約。斟酌再三後,她派人答復對方,於次日中午在饌玉樓相見。
因早前就與賀淵說好,若夏儼約她見面,她會帶著賀淵一起,於是她又派了侍女銀瓶去詢問賀淵次日是否得空。
一聽是夏儼約趙蕎單獨會面,賀淵當然是沒空也得空,七月初十上午便來信王府接趙蕎同往饌玉樓。
由於待會兒還要見人的,兩人都很謹慎克制,不敢過於膩膩歪歪,生怕天雷勾動地火。
賀淵環住趙蕎腰身將人按在自己腿上,臉在她肩窩蹭來蹭去,哼哼唧唧賣慘,重點傾訴了自己這些天被她冷落無視的「淒涼孤苦」。
「無事賣慘,必有所圖,」趙蕎捏住他的下巴,笑瞇了眼兒覷他,「老實交代,想什麼呢?」
「想成親,要名分。」賀淵非常直白,顯是被這些日子相思不相見的慘況折磨到百爪撓心了。
「趙門賀郎的名分?」趙蕎笑嘻嘻撓他下頜,「不是早給你了嗎?」
「那不算,萬一你反悔不認呢?要成親,立刻成親。」
趙蕎被他這少見的單刀直入嗆得一頓咳嗽,好半晌後才笑嗔:「總得等我先忙完雁鳴山的事。」
「哦,說到這個,據說鍾離將軍提議,’為了保障訓練效果和進展,從八月初開始,調北軍對雁鳴山巡防封山,受訓將官不得任意外出’,」賀淵目光幽幽冷冷,彷彿她是個打算始亂終棄的負心女,「而你,同意以身作則了。」
趙蕎尷尬笑著將手收回去背在身後:「鍾離將軍話都說到那份上了,我若不識相點主動表示會以身作則,那也不合適啊。」
「那我半年看不見你,這怎麼算?」
「也不至於半年看不見。都說好的,我和慕映琸每個月輪流回城一次,算作休沐。」趙蕎心中愧疚,聲音也小了下去。
見賀淵的眼神越發落寞可憐,她小心地伸手戳戳他頰邊那個被藏起來的淺淺梨渦。「笑一個嘛。」
「笑不出來。」
「那不然這樣,為了表示誠意安撫,我再欠你一次’嚶嚶嚶’。算上之前在承醋殿,呸,承露殿那回,總共欠你兩次?」趙蕎眨巴著眼睛覷他。
見他半晌沒動靜,板著個臉還委屈呢,趙蕎心虛又心疼,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唇,又輕輕按在他的唇上。
她眉眼彎彎,兩唇輕彈,發出一聲蜜甜的擬聲:「啵唧。」
明明不是真正親吻,氣氛卻格外綿甜繾綣,似幼貓的小嫩爪軟乎乎拍在心上,惹得賀淵胸中酥酥麻麻一顫。
他喉頭滾了滾,一副勉強的樣子,嘟嘟囔囔提出要求:「那你立字據。待會兒到了饌玉樓就立字據,我寫,你落章按手印。」
他對立字據這件事真的很執著,這讓趙蕎不得不反省自己以往在他面前是有多賴皮。
「行……吧。」
正所謂小作怡情,以往都是賀淵慣著她各種胡鬧,這次他委屈巴巴的,她反過來慣他一回也算公平。
*****
巳時近尾,兩人到了饌玉樓,徑自上了二樓雅閣中常年為趙蕎留的那間。
趁夏儼還沒來,趙蕎吩咐人找了筆墨紙硯來,與賀淵關在雅閣中偷偷摸摸立字據。
可憐趙蕎是個不識字的,就這麼立下了一份萬萬不敢拿給旁人幫忙過目的羞恥字據,背上了「欠賀淵’嬌柔婉轉嚶嚶嚶’兩次」的沉重債務。
午時初刻,小二領著夏儼上來。
進門一見賀淵也在,夏儼愣了愣便就笑開:「沒想到你是個這麼粘人的。」
賀淵懶得搭理他,冷漠臉。
「不是他要粘我,」趙蕎當然是要護著賀淵的,「這不是我很快要上雁鳴山了麼,之後半年見面的機會不多,這段時間我倆自是常在一起的。」
對於趙蕎的維護,賀淵心裡美得直冒泡,一時竟忘記,有件重要的事,趙蕎還不知道,夏儼卻知道。
下一瞬,夏儼驚訝瞠目,脫口戳破了賀淵的秘密:「難道他沒告訴你,內衛選派前往雁鳴山參與火器受訓的五人裡,就有他一個?」
也就是說,接下來趙蕎是神機總教頭,而賀淵是受訓將官之一。根本就是朝夕相處,哪來的「之後半年見面不多」?
「賀!逸!之!做人太狗是會被燉的!字據給我還來!」
88、第八十八章
好不容易憑著「狗裡狗氣」的法子賣慘騙得趙蕎心軟才哄來了那張字據,賀淵當然是不肯還的。
不過他知道趙蕎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隨即機敏噤聲,眼觀鼻鼻觀心,彷彿一尊會喘氣的塑像。
趙蕎見狀冷哼,起身捋了捋衣上褶皺:「夏世子請稍待片刻,我得先處理些’家務事’。」
「趙二姑娘請便。」夏儼笑笑,端起面前的那盞開胃用的「荷葉綠豆飲」,姿態悠然從容。
雖不知趙蕎讓賀淵還的是個什麼字據,但見這氣氛也能隱約猜到是人家一雙小兒女情情愛愛的小秘密,他還是識趣些為好。
趙蕎以眼風淡掃那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家務事」,舉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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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種大事不妙的危機感,但被歸類為「家務事」還是讓賀淵忍不住心下暗喜,暫時忍下「當場擰斷夏儼脖子洩憤」的惡念,毫不猶豫地跟上趙蕎的腳步。
行出來後,趙蕎兀自推開了隔壁間的門,回眸時神色不善:「給我進來!」
賀淵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頎碩身軀雖僵硬,但還是極力收斂迫人氣勢,姿態乖巧。
進了隔壁間,趙蕎以後背輕抵虛掩的門扉,雙臂環在身前,仰頭冷著俏臉直視面前的人。「那字據,你無論如何是不肯還的,對不對?」
賀淵明智地沒有吭聲,只在心中道,對,就算被燉成老火靚湯也不還。
「好,怪我一時心軟,誤信匪類,我認栽,」趙蕎笑著哼哼,「不還也可以,那咱們各事各論。你使詐哄我立下字據,這事你理虧不理虧?」
她板起臉時是頗有幾分叫人摸不出深淺的,賀淵心中惴惴,有些怕她當真生氣,垂眸覷著她的眼神:「理虧。」
「心虛不心虛?」
還……還湊活。「心虛。」
「該不該有點認錯的誠意?」
賀淵不知她想讓自己做什麼,遲疑著,幅度很小地點頭。
「那你也立個欠條字據給我,同樣要落章蓋手印的。我倒不勉強你’嚶嚶嚶’,」趙蕎眉梢輕揚,兇殘冷笑,「但你得穿一回紅裙子給我看!單層正紅疊山綾,輕薄透亮那種。」
賀淵震驚到兩耳滾燙,恨不能當場來口大鐵鍋,自己跳進去將此事做個了斷。
「阿蕎,我覺得,」賀淵喉間滾了滾,艱難道,「或許,你還是燉了我比較痛快?」
*****
趙蕎再回來時,小二已將酒菜上齊。
見她是獨自進來的,夏儼也沒多嘴問她「賀淵去了哪裡」這種話。
趙蕎落座,若無其事地客套關切他的傷勢幾句。
在聽夏儼說臂上刀傷已然無礙後,趙蕎點點頭,神色轉為嚴肅,開門見山地問出了在自己心中盤桓多日的疑惑。
「夏世子,鍾離將軍壽宴當日,你曾說有事需我幫忙,我也說了能幫一定幫。可你卻轉頭就向我的歸音堂供了一篇並不妥當的文稿。這是什麼意思?」
之前夜行聽到夏儼與王崇歡談話時提及,夏儼在來京之前就已知道歸音堂背後的大當家是趙蕎,所以趙蕎在言辭間也懶得費事遮掩身份了。
說到此事,夏儼神情陡轉尷尬,歉疚苦笑:「文稿的事,是我下筆時莽撞欠考慮了,實在對不住。鍾離將軍壽辰那日說過想請趙二姑娘幫忙,多少也與此有關。」
從武德四年趙蕎名下的歸音堂仿朝廷邸報樣式做了專門刊載坊間趣聞軼事的《歸音堂雜報》公開售賣起,這幾年各地陸續出現了好幾家類似的民辦雜報。
其中就有夏儼與族中堂親同輩合辦的《上陽邑雜報》。
夏儼他們這份雜報雖也仿朝廷邸報樣式,但並未跟風刊載坊間趣事,所載文稿多由夏儼親自執筆,縱覽天下大勢、詠嘆民生疾苦、鑑賞珍寶古玩、介紹各地風物,所涉內容豐富且廣博。
夏儼既被世人冠以「全才」之名,文采錦繡、見解獨到自不在話下。雖他通常都以「友鬆先生」的名義供稿,但每篇文稿都盡心竭力,絕無半字敷衍。
可偏就那麼怪,這份多數文稿都由他親自執筆的《上陽邑雜報》,售賣情況卻十分糟糕。經營至今已近三年還處於虧損狀態,撓破頭皮也想不明白個中緣由。
雖夏儼不是虧不起,但他從小做什麼成什麼,此事的挫敗還是生平僅遇,多方嘗試也未尋到解決之道,都快成他一樁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