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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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臭小子,抱那麽緊做什麽?!」

一聲隱怒低喝,頓將所有旖旎與纏綿驚得雲消霧散。

賀征赧然無措的眼神對上懷中小姑娘幸灾樂禍的偷笑,只能無奈又寵溺地笑哼一聲,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沐伯父,我……」

他手上才略略鬆開些,立刻就發現不對勁了。

眼下的局勢雖大致上已被他們這一方控制,但畢竟天黑又在林中,誰也不敢說還有沒有漏網之魚,既沐青霜安全無虞被救出,接下來最重要的事當然是搜山掃尾。

依照這姑娘的性子,就算被人綁縛幾個時辰,緩了這半晌,理當是會要求身先士卒的。

可她非但沒有吭聲,竟還像無骨似地貼在他懷中,這不是她行事的習慣。

「你受傷了?!」賀征的手臂重新收緊,嗓間綳得緊緊的。

他背後的沐武岱大步行來,中氣十足的聲音裡滿是火大的心疼:「什麽?萱兒受傷了?!」

「沒,他們只是綁了我的手,鑰匙大約在趙旻身上,」沐青霜稍稍抬了抬雙手,鐵索輕響,「我站不穩,應當是在皇后那裡中了什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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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山洞中,她是本著以命相搏的心才在瞬間爆發出力量,等到被賀征帶出來,緊綳多時的心神慢慢散下來,又緩了一陣後,虛軟之感再度侵襲了她的四肢,說話都有些氣虛。

沐青霜回想起早前趙旻對僞盛軍的人說過的話,便又補充道:「趙旻跟人說,我中的這毒在尋常人身上要管十二個時辰,不知是什麽。」

方才趙旻被她一脚踹碎了下頜骨,想來是沒法在他那裡問出什麽了。眼下既不知中的是什麽毒,也不知其威力效用,十二個時辰以後是死是活,不好說。

一聽到「中毒」,沐武岱焦急又火大地衝著空中揮了一拳:「阿征,這時回城已是宵禁,你有法子帶她入城尋藥的,對吧?」

雁鳴山講堂只配有一名小醫官,尋常頭疼腦熱跌打損傷還行,但沐青霜既是在皇后那裡中的毒,想來尋常醫官根本處理不下,只能儘快回城,最好是能從皇后那裡拿到解藥。

賀征手臂發僵發抖,用力點頭,喉嚨裡含糊擠出一個「嗯」字。

沐武岱眼含老泪,却果斷道:「這裡善後的事交給我。阿征,你回去對趙誠銘說,若他不放心,可以立刻派親信來盯著。待老子將這裡打掃乾淨後,親自到他跟前受審就是。」

好不容易收復故土、一統山河,武德帝自不願曾經的各地豪强再有裂土爲政的機會,却也沒有將事情做得太絕,說來還頗有人味。

這大半年來他雖陸續收了好幾家的兵權,却也讓他們同沐家一樣,主家遷居鎬京,只要別動不該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在他眼皮子底下安享富貴的,他都幷未苛待。

沐武岱很清楚,此次自己毫無預兆地帶著大批人馬突然出城,這個舉動非常不合適,武德帝勢必需對他有所盤問和甄別才會心安。

但這裡的慕映璉與段微生都是沒有真正領過兵的人,林秋霞又幷不以山林作戰見長,他怕自己與賀征都回城後這裡的掃尾會有所疏漏,於是决定冒著被誤會的風險,主動留下來擔起坐鎮調度的職責。

畢竟山下有百名稚嫩學子,他們都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在他眼裡根本就是一群毫無自保之力的小羊羔。

哪怕如今的沐武岱已不再掌權,哪怕他已無官無封,哪怕他現在所站立的這片山林幷非他的舊鄉故土,哪怕山下那些孩子與他毫無關聯,哪怕他的遲滯停留可能會使君主的猜忌加深,哪怕他最心愛的女兒生死難測……

可這裡終究是他的家國山河。

他既已碰上這樁事,就該將此地護好,清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隱患。

疆域之內,廣袤千里,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危難時皆有守土驅敵之責。

這是一位老將軍骨子裡的擔當與信念,這是循化沐家傳承百年的耿介良心。

****

夜半中宵,穹頂玄黑,漫天星子爍爍眨眼,萬物在闃然夜色中寂靜悠遠。

山月相逢,孤影入水,山間道上一雙人。

護送他們的一隊兵卒遠遠跟在後頭,誰也沒有上前打擾。

沐青霜伏在賀征的背上,額角軟軟貼著他的側臉。

隨著他沉穩的步伐,兩人額面相貼處時不時親昵摩挲。

沐青霜閉著眼,唇角輕揚,呢喃軟聲帶著笑:「你上一回背我之後,便走了。」

十五歲那年,空無一人的循化城街頭,他也是這樣背著她。那時她哭,她痛,她在他肩頭留下咬痕,他却沉默。

多年後,二十歲的沐青霜已能懂得,他當年的沉默之下,與她是同樣的煎熬。

「這次不會走,打斷腿也不走。」賀征藏起滿心不安,沉聲徐緩地與她說笑。

反剪的雙臂愈發收緊,將她護得穩穩的。

沐青霜笑得露出了幾顆潔白貝齒:「若是當真腿都打斷了,那想走也沒法子了啊。」

「沒想走的。」賀征强調。

「征哥。」

「嗯?」

「你怨我嗎?當初明明早就知道你非走不可,却蠻橫地將你栓在利州,害你晚了好幾年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

「胡說八道,我家大小姐從不蠻橫,」賀征目視前路,眼中有薄薄瀲灩,「往後想拴著就拴著吧,一輩子都給你拴著,我給你遞索套。」

「從前你是不喜歡我追著你跑的,如今竟肯給拴著,還自己遞索套,」沐青霜貼著他的鬢邊,含笑的眼角沁出泪,「真好。」

「年少時總有許多自以爲是。怕會戰死沙場,再不能與你相見,你會傷心;又怕與你太近,我便會沒有離開的决心。」

那時的賀征,對自己即將踏上的叵測前路毫無把握,心中諸多猶豫,諸多彆扭,諸多怯懦與無力,最後到底是對不住她的。

「可那時你又沒有真將我趕開的意思。爲什麽?」

「你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個多好的姑娘,」賀征恍惚一笑,自嘲道,「而我,就很糟糕了。」

要喜愛上這個姑娘,是很容易的;要徹底拒絕她,對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來說,真的太難太難。

如今想來,當初許多事都沒有做對。

既早早想過要以身許國,便該藏好自己的情愫,堅决而徹底地與她將道劃個分明,安安分分只做她的异姓兄長。

可那時畢竟年少,她又是那樣好的姑娘,他沒能抵過心中對她的渴望。便就那麽卑鄙地欲拒還迎,讓她愈陷愈深,最後却還是忍痛將她留在了原地。

好在她是這麽好的姑娘,從未當真與他記恨,從未當真與他爲難。

打從年少時起,她在看似狂傲的舉止之下,就一直藏著顆溫柔綿軟的心。

他都知道。

「你也胡說八道,我征哥才沒有很糟糕。」

沐青霜略略偏頭,將唇軟軟印上他的側臉,喃聲含混:「你是最好的少年。」

那些青梅竹馬的時光,因爲你,才成了我最好的年少。

****

沉默地下行在山道間,沐青霜將臉埋在他的頸側,溫熱馨甜的氣息盡數透過他頸側的肌膚,沁入他的骨血,沁入他的心肺。

賀征覺得自己周身都沾染了她的氣息,而自己的氣息又返過去與她混做一處。

明明不是什麽出格的纏綿,可所謂耳鬢厮磨,所謂銘心刻骨,大約也不過如是了吧。

「征哥。」

「嗯?」

「若沒有解藥……」沐青霜頓了頓,「你記得將骨哨還我。」

她不確定自己中的是個什麽毒,不清楚會不會突然毒發暴斃。她不想有遺憾,需得將話交代清楚才安心。

她征哥很執拗的,她知道。可她希望,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這世間了,她心愛的兒郎依然可以好好地過活。

她原是個沒什麽大志向的人,隻望自己在意的人們都能安然於溫軟紅塵——

無論這紅塵裡是否還有她。

沐家人向來活得入世,家中世代不乏戎馬之人,對生離死別之事心中是有底的,便是悲痛也不會長久困囿於其間。長歌當哭之後,總是能好好過下去的。

可賀征雖吃了沐家十年米糧,心性裡到底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她不放心。

「閉嘴,不要說胡話,」這種交代後事般的叮囑讓賀征心如刀絞,硬聲打斷她後,哽了哽,才又緩了聲氣,「不愛聽。」

「管你愛聽不愛聽,」她在他的頸側輕輕咬了一記,察覺他周身驀地緊綳,便調皮地輕笑出聲,「若我死了,那你就將我留給你的所有痕迹都抹掉,這樣才……」

這樣你才能在心裡騰出地方,等待另一個美好的姑娘走進去,你便可以好好過完你的一生。

「你還說?!」賀征咬牙硬聲,眼中落下兩滴從不輕彈的男兒泪,「想都別想,一粒渣子都不會還你。」

滾燙的泪珠砸在沐青霜的手背上,她楞了楞,慢慢抬起手指探向他的面頰:「誒你別哭啊!賀大將軍不能這樣,被人看到要笑話的……哎哎哎,你是狗子嗎?咬我手指做什麽,鬆口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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