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顧春的質問果然叫司鳳林遲疑了。
見他神色鬆動,她又補上一記:「你竟寧願信那些鳥,也不信你的朋友?!」
司鳳林眉目間浮起懵懵然的猶豫。
「好生想想,是誰總給你送酒喝?誰總給你肉乾吃?」
豆子雖年紀小,可畢竟是有些份量的。抱著他才沒一會兒,顧春就覺臂上沉得慌,便將他騰了騰,挪了另一隻手臂托著。
被人扣住不敢亂動的李崇琰面上紅暈未褪,卻始終沉默地盯著她。見她這動作,不禁眉間微蹙,抿了唇,最終還是忍住沒出聲。
司鳳林卻忍不住了:「你、你仔細著!別把我兒子摔了……」
顧春抱著豆子重重一哼,板著臉又問:「想起來沒有?」
「啊,上回你送來的那個肉乾,同別人家的不一樣……很好吃……」親眼確認兒子安全無虞後,司鳳林的思緒又被她牽走,立刻想起了肉乾的滋味。
「廢話,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麼,」顧春揚唇,「往後還是不是朋友了?」
司鳳林吞了吞口水,狂點頭。
「既還是朋友,那你趕緊放人吧。」
「你……」司鳳林抬眼望天,認真地想了想,「你先放了我兒子。」
好嘛,還學人使詐呢?呵呵。
看穿他心中那點幼稚的小伎倆,顧春挑眉嗤笑:「我拿你兒子換他。」
「那……肉乾就、就沒了?!」司鳳林痛心疾首地瞪大了眼。
「要肉乾還是要兒子,」顧春沒好氣地拿白眼覷他,催促道,「趕緊選,我忙著呢。」
左右為難的司鳳林一時很難決斷,瞧瞧被自己扣住的李崇琰,又望望被「挾持」的兒子,最後仰頭咂摸著嘴,細細回想了一下肉乾的滋味。
末了他重重長嘆,滿懷英雄末路的悲愴與不甘,萬分沉重地忍痛咬牙:「……兒子。」
語畢,扣在李崇琰腕間命門的手勁略鬆,另一手自後面抵著他的肩,推著他往顧春面前走過來。
「把你那爪子拿開,」顧春見狀嗔目,「他肩上有傷的!」
司鳳林忙不迭放開抵在李崇琰肩上的手,驚慌訥訥道:「好我不推他、不推他。那,肉乾……你是不是也得給一些?」另一手也趕忙鬆了。
重獲自由的李崇琰暗暗舒了一口郁氣,悶著張緋色未散的臉低頭行了兩步。
顧春這才將豆子放下地,抬手扯了李崇琰的衣袖將拉到自己身後。
豆子過去抱著司鳳林的腰脆生生叫了爹,司鳳林高興的咧著嘴揉了揉他的腦袋。「玩兒去吧,可別再被壞人捉住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暗暗瞥向顧春,旋即又心虛地撇開頭,假裝並沒有當面說別人的壞話。
豆子乖順點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再度抬起小手臂抱了他的腰,這才一陣風似的噔噔噔轉身朝巷口奔去。
小蚫螺酥到手,真呀麼真高興。
此刻顧春也懶得再搭理司鳳林,拖著一臉懵圈的李崇琰也往巷口去。
司鳳林見她這架勢,閃身撲了過來。
原本懵著圈的李崇琰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當即回身封死所有可以撲向顧春的線路,想也不想地就應手拆了司鳳林的招。
才覺有異的顧春止步回頭,見這兩人須臾之間又莫名其妙交上手了,便懶洋洋翻著白眼:「差不多得了啊。」
「別忘了肉乾!還有酒!」司鳳林急急撤了掌風,倒退兩步,揚聲強調,「說好還是朋友的!」
見他收勢,李崇琰也默不作聲地鄭重退後,以示和氣。
顧春哭笑不得,一手按在腰間,一手拍上額角,軟聲應道:「肉乾得現做的,等我有空再說吧。」
「你在忙啥大事?」司鳳林生怕她使拖字訣,氣鼓鼓質問道。
顧春忽然計上心頭,不動聲色地再度將李崇琰扯回身後,抬眼對司鳳林笑得無奈極了:「衛釗罰我摘一百斤茶呢。」
「就你那德行,一天摘二兩,摘到冬天剪枝了都不夠一百斤!」司鳳林急得團團轉。娘喂,形勢不妙,這要啥時候才吃得上肉乾啊?
「那我有什麼法子,」顧春暗暗抬肘碰了碰身後的李崇琰,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多嘴,「衛釗都發了令了。」
「我幫你!」司鳳林義薄雲天地挺起胸膛,「我、我幫你摘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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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山本寨的人都還記得,就在幾年前,司鳳林還是與司鳳池旗鼓相當的家主人選。
只是司鳳林玩心更重些,司家最終推了沉穩的司鳳池上位。
不過這對司鳳林來說不是壞事,畢竟這意味著他可以繼續毫無負擔地吃喝玩樂。
然而,三年前司鳳林的妻子驟逝,這突如其來的暴擊使他一夜之間性情大變,時不時出現心智混亂的症狀。顧春的師父葉遜曾親自替他診過脈象,最終也只能搖頭嘆息,言道他是心病太甚,藥石罔效。
好在他並不胡亂傷人,只是時常拿些機關陣法出來隨處亂放,逮誰逗誰玩,倒也沒什麼惡意。
「他是機關高手,你往後躲著他些。」顧春回頭四下瞧瞧,口中叮囑道。
「好,」李崇琰乖乖點了頭,又喃喃疑惑道,「他的兒子……」彷彿與他並無相似之處。
顧春抬手撓撓額角,輕聲笑道:「你倒眼尖。那是衛釗的兒子。」
嗯?
李崇琰顯然有些驚訝。方才那孩子親暱地環住司鳳林,大聲叫爹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呢。
「貴寶地當真是……」李崇琰憋了半晌,訥訥吐出四字箴言,「地靈人傑。」
那孩子瞧著也沒多大年紀,滿眼的孺慕之情卻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簡直渾然天成、毫不做作……必成大器啊。
猜到他心中所想,顧春邊走邊笑:「他心智混亂後總以為自己是有孩子的。團山人貌粗實細,都能體諒。各家大人對小孩子們交代過,平日裡見著他就當他是真的爹。」
有時她甚至疑心,司鳳林或許也知道孩子們是在哄他開懷,他便順著眾人的好意,還不定誰哄誰呢。
石頭主街上陽光靜謐,有毛茸茸的大狗趴在道中輕晃著尾巴曬太陽,見兩人行來也只是懶洋洋抬了眼皮瞧瞧,眼光和善,毫無惡意。道旁兩側偶有幾戶院門洞開,卻始終只聞人聲不見人影。
兩人一路閒話著,在顧春的追問下,李崇琰細細回想,最終理分明了他是被司鳳林故意使壞引入支巷困進陣中的。
說著說著,李崇琰驀地又面頰飛紅,惹得顧春奇怪地扭頭瞥他一眼。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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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說我……」李崇琰轉開頭認真地瞧著道旁兩側的院牆,口中含糊道,「說我是你的人……」
聲如蚊蠅,氣若游絲,做賊似的。
顧春好笑地輕推了他一下:「我又不好在他面前提鳳池姐,他若知道你是鳳池姐帶回來的人,難保不會玩心又起。沒要佔你便宜的。」
「不是。」
「什麼不是?」顧春一頭霧水。
李崇琰卻抿唇不再解釋,繼續專注地打量道旁的院牆,心中卻非常固執地堅持,自己才不是司鳳池帶回來的。
明明就是……就是……
見他一直盯著道旁的那排院牆,顧春順著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細細解釋:「像這樣雕花垂拱石門的院子,大多都是江家與衛家的。若你瞧著門上掛了這樣的鑲玉銅鎖,那就表示這家主人全都出門跑貨了。」
李崇琰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先前那個小孩去而復返。
「春兒,咱們可說好的啊!」豆子跑得滿頭熱汗,小臉紅撲撲冒著熱氣。
「沒忘呢,明日你一早就來我家,」顧春隨手抽出一條素巾子替他抹去滿頭汗,「你替我再跑一趟涼雲水榭,去跟那裡的兩名黑衣人說,我找著殿下了,叫他們別急。」
李崇琰目光古怪地瞧著她的側臉,見她只顧著彎腰與那小孩說話,便悶悶轉頭又去瞧道旁的石牆。
豆子稚氣的小臉上又泛起亮瞎人眼的光芒,伸出小手:「那……兩盒?」
「成交。」顧春自然明白他說的是小蚫螺酥,當即痛快點頭。
又賺一盒的豆子心滿意足,再次風一樣地離去了。
李崇琰雖不知那小孩說的兩盒是什麼,卻也大約能猜到應當是顧春向他許了重利了。
「這裡的每個人……都很怪。」他噙笑搖頭,連小孩子都好像與別處不同。
咦?別處的小孩子什麼樣?
「怪是怪了些,卻都不是壞人,你安心就是。」顧春隨口答了,將那張素巾子重又收好。
忽然之間,李崇琰如被定身,怔怔盯著道旁院牆上的某一處:「這裡為何……叫團山『本寨』?」
顧春被他問得一愣,又聽他輕道,「若我沒猜錯,既有『本寨』,那就該有副寨才對。」
庸醫顧春生平就見過他這麼一個失憶之人,雖然這個失憶之人的種種表現總讓她覺得離奇,也只好姑且信之了。
「團山上除了本寨之外,還有二十處副寨,與本寨隔山相望……」
「那些副寨與這裡一樣,分別佔據著團山山脈上的每一個制高點,對嗎?」
顧春目瞪口呆,半晌後才憋出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十字箭孔,」李崇琰指著那院牆上的一處,回頭看著顧春,滿臉純良,「每家院牆上都有這種十字箭孔。這是防禦用的,普通的山民聚居之地,理當不必如此。」
「在到屏城來之前,我彷彿是在軍中……所以,這是防禦用的十字箭孔,沒錯吧?」他面上隱有得意,像個等待誇獎的學童。
見顧春驚得合不攏嘴,李崇琰甚覺有趣,不知為何就鬼使神差般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輕輕推上去合起。
顧春覺得——
今日的陽光有些鬼,竟燙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