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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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事實上,八月初七這日被召進內城的人不止沐武岱與賀征,還有丞相孟淵渟、柱國神武大將軍鐘離瑛、執金吾慕隨、大理寺少卿秦驚蟄、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以及兵部侍郎紀君正。

除去無職無封的沐武岱,這些人多是武德帝從戰時就重用或栽培的肱骨,如今個個實權在握,遇有大事時他常會先聽取這些人的意見再做聖裁。

只不過,將這些人一個不漏召齊的盛大場面,還是立朝大半年來的首次。

更叫人驚訝的是,除了這些人外,連專管皇室宗親事務的宗正寺卿趙宜安,及武德帝同父异母的弟弟、長信郡王趙誠銳也被一幷召進內城。

宗正寺卿是趙宜安的官職,她還有個身份是武德帝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大周立朝後被武德帝封了長慶公主。

趙宜安所任的宗正寺卿只管皇族宗親的相關事務,基本不涉朝政權柄,而長信郡王趙誠銳更是個閒散郡王,非但不擔官職,連府兵規模都不足千人。

這兩位幾乎處於朝局邊緣的皇室宗親也在今日面聖議事之列,而協理國政的汾陽公主趙絮及同在京中的成王趙昂却幷未奉詔,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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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皇后進入勤政殿,瞧清楚裡頭站了些什麽人後,隻稍稍輕訝了片刻,接著便緩緩露出略顯古怪的恍惚笑容。

衆人齊齊向她執禮,却全都沉默垂眸。

場面如此异樣,皇后却似乎毫無察覺,只是將目光投向主座上的武德帝。

按照「帝後共治」的規制,即便她從未真正掌權,明面上與武德帝的地位仍是對等,不必像嬪妃那般向他行禮。

她姿儀端莊地行過衆人面前,緩緩踏上小玉階。

勤政殿的小玉階隻五級,鋪了藍色織錦絨毯,紋樣是大周全境輪廓。

她拾級而上的脚步極緩極輕,厚厚絨毯消弭了她本就不重的足音,滿殿的靜默將她這身移影動襯得愈發詭异。

從頭到尾,她如入無人之境,目光始終專注地望著座上那人。

她狹長的鳳眸裡噙著笑,脚下踏過的是大周疆域輪廓,眼底倒映的是大周開國帝王。

行至第五階,她笑意如常地凝了武德帝一眼,兀自繞過禦案,在與他幷排却隔了半臂之遙的位置上落座。

「衆位卿家免禮。」她俯瞰玉階之下,仿佛這時才瞧見殿中衆人還在對她保持著執禮的姿態。

她已猜到今日議事要說的是什麽,但無論最終是怎樣的結果,至少在此刻,她依然是與武德帝幷尊的皇后陛下。

依然是趙誠銘年少結縭的髮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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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帝平靜地看向沐武岱:「從渡江之戰那夜說起吧。」

前朝亡國後,朔南王府花了近三十年時間,一邊與僞盛朝隔江對峙、一邊整合江右各州勢力,在從未間斷的戰火中極力重振江右民生,終於在去年冬日發起了反渡瀅江的最後總攻。

强渡瀅江是複國之戰最重要的一役。

可在那一役中,爲複國大業做出不小貢獻的利州都督沐武岱,却因「臨戰私自調軍改道」而背上了「怯戰遁逃」的污點。

而此事的源頭,便是有人假作沐家暗部府兵的裝束,向他傳遞了循化城破、他的女兒在金鳳山戰死幷被懸屍循化城門的假消息。

「……所以我擅自下令放弃防區、拔營奔往利州道,」沐武岱昂首而立,字字坦然,「彼時我防區左右分別有沐青演與敬慧儀率兵布防,我在下令拔營之後曾派人分頭去通知他二人補陣。」

從去年冬日事發至今,無論任何時候面對審問,他都沒有否認過他在這件事中的私心與過錯。

身爲年少戎馬的老將,他很明白什麽叫軍令如山,也很清楚私自放弃防區對整個反攻計劃可能造成多大的隱患。所以在事發後,他承擔了犯錯的後果。

但在這件事裡,他雖有不可回避的過錯,却也有被算計的冤屈。

被特准坐在椅上的老將鐘離瑛站起身來,公允道:「照當時的情况,其實沐武岱做出那樣的决策幷不全錯。一則事關他的女兒,二則,若果真循化城破、利州不保,那咱們複國的大軍就會立刻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

如果那個消息不是有心人下套,而是真有其事,那甚至就可以說,沐武岱的當機立斷是非常正確的,非但無過,還該論功。

問題的症結就在於,那消息是假的。

「當夜向沐武岱傳假訊之人,乃是朔南王府死士,」武德帝平靜道,「那人的屍體,是朕命人收走的。」

誰也沒有料到,這句話會從武德帝口中說出來。

此刻在場的大都是武德帝的親信心腹之臣,哪有誰是蠢的?有些事他們早已看出端倪,只是大家都沒拿到實證,便不敢貿然妄斷。

可他却在時隔大半年後,自己當衆說出來了。

滿殿鴉雀無聲,衆人眼中有詫异有驚疑,唯獨武德帝身側的皇后恍惚噙笑的神情波瀾不驚,仿佛置身事外。

根據紀君正的追查,那人雖是朔南王府名下死士,却是皇后當年成婚時從母家帶到欽州朔南王府的。

也就是說,那人原是允州薑氏的家生死士。

當紀君正呈上謄抄的允州薑氏家生死士名錄與姜家人的供詞,是何人引沐武岱進套,便不言自明瞭。

皇后幷未反駁,隻眉梢輕輕動了動,仍是笑的。

武德帝則是默然扭頭,望著一旁的盤龍柱,自嘲般地笑哼一聲。

武德帝趙誠銘與皇后姜涵是少年夫妻,成婚至今已三十餘年。

就事論事的說,趙誠銘算不上什麽好夫婿。

趙家的朔南王爵在前朝時雖是异姓王,却與前朝皇室數代通婚、親緣關係根深蒂固,因而就成了煊赫不倒的世襲勛貴之家。趙誠銘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府世子,中原世家門閥紈絝們會有的壞毛病,他多少也有一些。

在所有的壞毛病中,最有名的一點,便是他喜好收集美人。自他十六歲起,後院人數就只見多不見少,在他成婚襲爵後,這個毛病也幷無好轉。

對他原配髮妻姜涵來說,他真的不是個好夫婿。

他知道自己在這一點上對薑涵是虧欠愧對的,所以在旁的事上儘量予她彌補。

她願安於後宅,他便從不苛求她分擔王府事務。

長子早天使她心思鬱結數年,之後産下二女兒趙絮也幷未使她走出陰霾。或許有遷怒,又或許是還有旁的緣故,總之她對趙絮是厭惡至極的。

趙誠銘雖未如何體貼關懷,但見她始終不喜面對這個女兒,便將年幼的趙絮帶在身旁親自撫養。

後來她對趙旻的各種縱容惹來不少非議,但因沒有惹出太大事端,趙誠銘便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她去了。

瀅江之戰時,他得到密探禀報姜涵院中的死士有异動,立刻派人循綫跟去,待在沐武岱拔營而去的地方發現那人屍首,自是不動聲色地將那屍首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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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以沐家當時的勢力與聲望,薑涵今日絕無可能安然在他身側幷坐。

可他沒有料到,他對髮妻的愧疚與心軟,會成爲她眼中的默許縱容,一步步,越做越多,越錯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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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皇帝陛下曾在多年前一次醉酒時對皇后提過,複國後首要之事便是天下一統,絕不能再陷入前朝那般各地裂土的局面,江右各家手中的軍政大權必須歸屬朝廷。而利州與中原有天塹屏障,易守難攻,循化沐家便是這些隱患中最棘手的一家。」紀君正直言道。

武德帝既命紀君正暗中徹查沐武岱一案,自也將這段陳年過往坦然相告。

而紀君正敢當衆說出這話,顯然也是武德帝同意的。

沐武岱聽完幷無怒色,只是笑了笑。

他也算個老辣政客,能明白趙誠銘當年的擔憂是順理成章的。畢竟趙誠銘對他、對沐家幷不算十分瞭解,無法確認沐家在複國之後將作何打算,有這樣未雨綢繆的擔憂幷不出奇。

紀君正直視皇后,問得單刀直入:「皇后是否是因見皇帝陛下遲遲不曾有對沐家動手的意思,便要替陛下分憂?」

皇后略抬下巴,淺笑倨傲。雖未作答,却也未駁斥辯解。

待紀君正將自己所查到的事禀完,沐武岱一案就算是徹底真相大白。

可接下來,執金吾慕隨、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大理寺卿秦驚蟄三方匯總的事,才真的叫人震驚到無話可說。

中宮有一名女官是僞盛朝皇室宗政家留下的暗樁,而這件事,皇后住進中宮的第二日就已經一清二楚。

她非但沒有對任何人聲張此事,反而通過這名女官與僞盛朝暗中通聯。趙旻炮製京南屠村慘案,欲以沐青霜做交換、借來八百名僞盛軍試圖謀殺賀征,皇后陛下「功不可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會意圖背叛趙家天下?」皇后轉頭看向身旁的武德帝,軟語溫言,「我知你一向愛惜名譽,又顧念人情,許多事,你明知該做,却遲遲下不去手。常言道,夫有千斤擔,妻挑八百斤。我既是你妻子,自該替你排憂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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