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化沐家大勢已去,可還有江右的淮南陳家、零陵公孫氏、澄山李氏……他們眼下只是礙於民心皆向著安穩一統,趙誠銘又著實能够服衆,這才暫無動作。
在薑涵看來,一旦朝廷式微或趙誠銘不幸,這幾家必反。不如儘早除去。
其實趙誠銘對這幾家也幷非沒有防備,但他行事有他的底綫,這大半年來通過各種制衡之道與交換條件,讓他們逐漸交出手中兵權幷將主家遷來鎬京。
他從出生起便是朔南王府世子,所受的教導大體上還是偏於明正堂皇,非常愛惜身後名。即便有些事只能在檯面下進行,他也不屑於小氣巴拉的陰私手段。
况且眼下戰火才歇不足一年,他還沒忘這些人在亡國後與他一道在江右臥薪嘗膽、籌謀複國的付出與貢獻,沒忘他們的家族在多年與僞盛朝對峙中的犧牲。
他有他的良心,不願做得太絕。
如此一來,他採取的手段都是緩緩而治,雖結果都算好,過程却顯得漫長,在薑涵看來是拖沓手軟了。
「你是天下之主,對這些人理當秉雷霆之勢而下,何苦紆尊降貴賠這份小心?」薑涵笑著搖搖頭。
既趙誠銘不願手上沾了這些人的血,她便想到借僞盛軍的刀來替夫婿分憂。
在場所有人都已震驚到滿腦子亂麻。
皇后陛下的瘋狂與偏執,與她的愛子趙旻相比,簡直不遑多讓啊。
「好,我們退一步來說,即便皇后陛下通敵之舉是爲了悄然剪除內亂隱患,勉强還能說初心是爲國、爲皇帝陛下,」周筱晗神情複雜地道出疑問,「那趙旻想要除掉賀征,是否爲皇后陛下授意?以及,皇后陛下針對鐘離瑛將軍下毒,又是爲何?」
皇后冷笑一聲:「滿朝就兩位柱國大將軍,却聯手遙領了天下兵權,合適嗎?如今還有皇帝陛下鎮得住他們,可若將來新君繼位,這兩位,呵,功高震主。此時不除,更待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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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從不知皇后有意參與國政,」武德帝深吸一口氣,終於轉過頭來正眼看她,「若皇后早早言明有此抱負……」
他就會告訴她,所謂王霸雄圖,幷非全要通過那些不入流的陰私手段。雖說有時不可避免需要動用一些肮髒與殘酷的手段,但身爲有所抱負的主君,在可以規避那些事時,還是應當儘量選擇俯仰無愧的陽關大道。
話說到這裡,大理寺少卿秦驚蟄呈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趙旻府中的那群煉藥方士,是替皇后養的。
連同白韶蓉在內的那群「藥童」,每日被採去的鮮血,大多獻與了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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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內城宮門即將下鑰時,一群人才神色各异地陸續出了內城,各回各家。
沐武岱所乘的馬車還沒停穩,焦灼等待許久的沐青霜就三脚幷作兩步地從家門前的石階上蹦躂過來,殷勤地替父親撩起了車簾。
「爹,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是皇后……哎喲!」
她捂住被自家老爹彈了個爆栗子的額角退了兩步,不無委屈地瞪大眼睛。
沐武岱躬身出了馬車,左右看看傍晚時分清冷無人的街巷,淡淡掃了她一眼:「有話進家說。」
沐青霜立刻意識到今日在內城所議之事不小,趕忙正色,乖乖跟著父親步上臺階。
沐武岱叫人送了茶到正廳,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可直到沐青霜手中捧著的茶盞已然轉溫,主座上的老父親還在滿眼糾結地喝著茶發呆,一聲不吭。
沐青霜有些急了:「爹!」
「你大哥散值回來了麽?」沐武岱如夢初醒,看向座下那個耐不住性子的女兒,笑了,「讓人將你大哥大嫂也叫來,免得我一件事說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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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值回家的沐青演官袍都還沒來得及換,就與妻子向筠一道匆匆趕往正廳。
待他們夫婦二人也到了,沐武岱又命廳內的丫頭、小厮,連同在外的兩個護衛全部退開,只一家四口在正廳內密談。
沐武岱將今日在勤政殿內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後,三個年輕人全都有些傻眼。
「可,那人交給爹的那截紅衫與金鳳台古道地形圖,還有他做咱們家暗部府兵裝束的事,怎麽解釋?」沐青演眉頭緊鎖,大惑不解,「那時皇后根本沒見過萱兒,不該知道她慣穿什麽樣的衣衫;她更不可能見過咱們的暗部府兵,那人怎麽學的穿著打扮?最重要的是,金鳳台古道……」
在沐家向嘉陽郡主趙縈交出利州軍政大權和暗部府兵之前,金鳳台古道的存在連土生利州人都沒幾個知道,總不能是沐家出了悖逆吧?
沐武岱張了張口正要解釋,沐青霜却猛地站起來,滿臉煞白,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茶盞。
「我知道了,是趙旻……」溫熱的茶水沿著桌案滴下來,打濕了她的衣袖,浸上她的裙擺,她却只是抬起發紅的泪目看向父親,顫聲帶了哭腔,「爹,那張地形圖上的金鳳台古道,是靠近赫山的那一段,對嗎?」
沐武岱默然抿唇,垂眸不語。
沐青霜在許多事上性子大而化之,這大半年來從未想過要問父親要那張殘破的地形圖來細看。
直到此刻,她才醍醐灌頂。
她的眼泪接連掉落,再無面目待在父親與兄嫂面前,在大家的驚呼中一路奔出家門。
在即將抵達鷹揚大將軍府時,正好遇到回家換衫後打算到沐家去的賀征。
賀征見狀大驚,疾步迎上去:「萱兒,你……」
沐青霜猛地撲進他懷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悶在他衣襟中痛哭至抽噎。
「是我,都是我……」
十五歲那年在赫山的那場點選,她因不忿趙旻對同窗們的所做作爲,便用骨哨召出了暗部府兵的一名將領要了「斬魂草」,之後又帶著同窗們走金鳳台古道去河邊過夜,最後還動用了暗部府兵的馬匹。
她忘了,那場爲了點將而來的考選,全程都有許多斥候暗探潜伏在四周。
而那時的她,還不是沐小將軍,未經過實戰,未與山林全然融爲一體,她根本就察覺不到自己身後有沒有尾巴和眼睛。
想必那時就有趙旻的人跟在她身後看到了一切,所以數年後,皇后與趙旻才能在一個最佳的時機,準確無誤地對她父親下了套。
因爲她當年狂妄大意,在什麽事都沒周全考慮的情况下就貿然與趙旻衝突結怨,使他懷恨在心,才有了之後沐家遭遇的種種。
爲了她的年少輕狂,整個沐家都付出了代價。
沐家的傾頽,她才是那個引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