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繡玥一直在延禧宮西偏殿苦惱著,正月初九,要送什麼生辰賀禮給謕妃。
今年剛好是謕妃的四十壽辰,送便宜的東西,拿不出手……送貴重的賀禮,她又捨不得。
銀錢沒有,就只能在心意上下點功夫了。
寶燕走進來,合上房門,隨口道:「小姐,簡嬪歿了,就在昨夜的事。」
「歿了?」繡玥下意識站起身,她也說不上聽到這句話,心底是什麼心情,總覺得天天能見著的人,雖說不上多親近,可乍一聽到她的死訊,驟然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這前幾日簡嬪不是還在各宮急於奔走求救,怎會」
寶燕輕飄飄道:「聽宮人們私下議論說是自戕,皇上到底保全了簡嬪的顏面,看在早麼的皇長女和她撫育過嫡公主的份上,追封回了簡嬪,下旨以嬪位禮葬。關佳氏一族也沒有被連累。」
繡玥沒有出聲,默默坐了回去。皇上這麼處置,到底還是是仁慈的。
看來簡嬪一死,皇上他也不打算再深究,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簡嬪死了就死了被,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只是小姐,我今早聽太醫院傳出來個消息,恐怕對咱們不利。」
說著她謹慎地靠近幾步,對繡玥道:「今天早上,聽聞皇上貼近手臂處的那道傷痕,變成了黑褐色。」
「黑褐色?怎麼會變成黑褐色?難不成,是姚勝的兇器上塗了毒?」
「就是沒毒才棘手呀。現在宮裡頭,紛紛流傳說小姐你是不詳之身,連從前被驅逐出善府的事都被翻出來了。」
聽到這話,繡玥才算明白過來了。
她笑了一聲,歎道:「原來是這樣的算計。她們想要皇上離開我,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從鈕祜祿秀瑤進養心殿開始,便好像張開了一張看不見的網,皇上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有異,一連串的設計環環相扣,那傷口,恐怕也是其中一環。
她思忖了片刻,瞧向寶燕:「連太醫也瞧不出破綻來嗎?」
寶燕搖搖頭,「太醫們束手無策,他們一口咬定不是毒物所致,聽聞皇后娘娘焦急,已著欽天監來看了。
「怎麼辦,小姐,再這樣下去,坐實了小姐不詳的罪名,這種事可大可小呀。輕者被封禁宮中,重者恐怕、恐怕有性命之憂!」
寶燕說得擔憂,卻見繡玥一直低著頭,在羅漢床上坐著也不出聲。
許久,她抬頭看看寶燕,笑笑:「你現在就著急,恐怕還早了點。從她們的這幾個動作來看,蜉蝣撼樹,想必算計絕不止如此。」
「小姐……」
「其實也不用擔心,她們的目的用心,無非都在皇上身上。」繡玥悵然著,「這紫禁城一共就這麼大地方,我要在這兒走完下半生,皇上信我,我就生,他不信我,我再如何乞憐,還有什麼意思。」
「罷了。初九你隨我到景仁宮去。謕妃的生辰,皇上那天應該會駕臨景仁宮。當下要緊的,還是先要摸清皇上的那道傷痕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才能見招拆招。」
她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寶燕這才稍稍放心,跟著平復了下來。
只是繡玥心裡想的卻不止這些,能於無形處對皇上所受的傷痕動手腳,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查驗不出是何物,想來對方中必有一位擅長製藥的高人。她們這回應該遇上高手了。
遜嬪久未踏出延禧宮,她久病纏身,在轎攆上顛簸了幾下便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繡玥只好跟著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沒想到遜嬪娘娘的病情竟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等到了景仁宮門前,已過了恭賀謕妃生辰的吉時。
進門的時候,繡玥留心看了看,果然見鄂囉哩在殿外站著。
鄂囉哩見到是她扶著遜嬪前來,對遜嬪倒沒多大客氣,反而恭恭敬敬給她施了禮:「如貴人。」
有些話他覺得其實不必多說,感激之意都包含在這三個字裡,他知道繡玥應該明白。
繡玥對他還是先前那個態度:「鄂公公好。」
他回頭對景徐道:「延禧宮來恭賀謕妃娘娘生辰,還不進去通傳。」
景徐應著,轉過身進去了一會,出來道,「謕妃娘娘請遜嬪娘娘和如貴人進殿。」
繡玥示意了一下寶燕,寶燕便上前,幫著西嵐一同攙扶遜嬪走在前面,入了正殿。
謕妃今日是主角,她穿著一身嫣紅色的蜀錦衣裳,正笑得合不攏嘴同皇上皇后說著話,下方圍坐著該來的妃嬪也都來齊了。
只是春貴人和秀常在不同以往,她們兩個此刻圍坐在皇上下方,有說不出的恩寵和得意。
繡玥站在遜嬪身後,跟著一同福身行禮:「皇上萬福金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給謕妃娘娘道喜。」
殿內眾人聞聲齊看向門口處,謕妃搖著團扇笑道:「呦,遜嬪也出來了,好久不見你,都快認不得了。」
她說這話,卻沒開口讓她們兩個起身,繡玥跟隨遜嬪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還是皇后先出聲道了一句:「快起來罷,今天是謕妃的生辰,咱們都是沾謕妃的光,不必太拘泥禮數。」
皇上的目光瞧也沒瞧向這邊,他一直由春貴人和秀常在圍住說著悄悄話,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遜嬪和繡玥進來。
謕妃瞧了瞧遜嬪和繡玥,語氣帶著些調侃,「既來了,都坐罷?」
「忍釉,還不給遜嬪和如貴人看座。」
「臣妾就不坐了。」遜嬪道:「謕妃娘娘,臣妾想先看看五公主。臣妾許久未見公主,公主她一向體弱多病,有勞謕妃娘娘吩咐下去,給臣妾母女行個方便。」
她有一年未見到公主了,在這裡同這些人虛耗一刻鐘,跟女兒相處的時間就少一刻,實在耗不起啊。
雖然……雖然在此處能見得到皇上。
「遜嬪,」謕妃沉下臉:「今日是本宮的生辰,你帶著如貴人遲來也便罷了!當著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諸多嬪妃在場,你作出這樣一副姿態來,好似話裡話外指摘本宮苛待了五公主一樣,你是何居心?」
「是!本宮讓你受訓-誡,那也都是為了你好,本宮自從助皇后協理六宮,在後宮從來都問心無愧,你若要記恨本宮,本宮也沒法子!」
「皇上!」謕妃喚了一聲,「您瞧遜嬪,臣妾今日生辰,她不僅遲來,自進了景仁宮的門,一句吉祥的話都未對臣妾言及,偏偏當著皇上皇后的面刻意提起公主體弱多病,豈非成心找臣妾的晦氣!」
沒想到謕妃竟然當場發難,如同朗朗晴空,突然下來一場暴雨一樣,令人一時間手足無措。
繡玥在一旁雖然想要開口幫著解釋兩句,可此刻她若說話,只會適得其反。
不知為何,她總覺著,謕妃的氣不順,好似是朝她來的。
更何況同是延禧宮的人,蘭貴人準時到達景仁宮,無異於打了遜嬪和她的臉,此刻再辯解什麼也都是徒勞無用。
春貴人小心瞧著皇上臉色,溫柔笑笑,「蘭貴人來得早,也算遜嬪娘娘教導有方,謕妃娘娘別太生氣了。」
皇上聽了謕妃的話,並未出聲。皇后先看向皇上,而後看向遜嬪道了句:「遜嬪,今日是謕妃生辰,你何故提及公主的病況,宮中就這麼一個年幼的公主,謕妃悉心養育了這些年,本宮心中有數,謕妃她對待五公主,比自己親生的三公主還要好,若是公主養在你宮裡——」
接下來的話皇后沒有說,在場的也都心知肚明,五公主的身子孱弱,若是養在謕妃以外的宮殿,只怕早就夭折了。
皇上近來的心情本就不好,進殿到現在都沒說過幾句話,五公主是皇上的一塊心病,遜嬪這樣迫不及待的提及,更加會惹得龍顏不悅。
皇后自然也不會高興。
謕妃的這一刀,算是紮到了地方。
「遜嬪。」皇后道:「本宮念在你染病在身,不忍對你多加苛責。你這樣的身子,也實在不適宜出門,給謕妃道一聲賀,回你的宮去罷。」
「皇后娘娘!」
遜嬪劇烈地喘息了起來,她見到皇后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想到自己那個一年未見過面的年幼的女兒,不顧西嵐的攙扶,掙扎著從座位上跪了下去,朝向皇上哀求道:「皇上!」
「皇上!可憐可憐臣妾母女,求您看在臣妾是公主生母的份兒上,讓臣妾見見公主罷!」
皇后和謕妃的態度十分明顯,滿座嬪妃誰還敢為遜嬪說話,繡玥在位子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如今的狀況,若是開口,只怕會令遜嬪娘娘的狀況更糟啊。
顒琰一直沒理會這邊,春貴人在下方靠近說著悄悄話,他隱約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遜嬪。」半晌,他開了口,目光卻沒有轉向遜嬪:「你自己這副樣子,公主年幼體弱,難道不怕過了病氣給公主?還好有謕妃擔待著,公主有你這樣不懂事的額娘,算是她的不幸。」
「出去罷。」他睨了一眼遜嬪道。
「皇上!」繡玥剛忍不住站起身,便聽得前面撲通一聲,緊接著便看見遜嬪栽倒在了地上。
「娘娘,遜嬪娘娘!」她顧不得旁的,忙奔上前,將遜嬪扶起來靠著自己的肩膀,「藥,娘娘的藥呢?」
西嵐眼淚婆娑地跟著跪在後面,「娘娘久不出門,喝的都是湯藥,都在延禧宮中呢,哪裡有藥丸隨身備著呀!」
「太醫,那太醫呢!」
蘭貴人在座位上坐著,不滿地抱怨了一聲,「今天可是謕妃娘娘的生辰,叫太醫來景仁宮,多晦氣!如貴人,你還是快點扶遜嬪娘娘回宮去罷,皇上不過說了她一句而已,怎的就這樣大的脾氣!」
繡玥此刻實在沒閒工夫搭理她,她手忙腳亂地同西嵐去攙扶,還是皇后看不過去,在上位對著雙蘭吩咐了一句:「找人送遜嬪回宮,去太醫院請太醫去給遜嬪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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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燕悄悄湊上前來,低聲對繡玥耳邊嘀咕了句:「小姐,沒事,不過是急火攻心,暫時背過氣去罷了。你別急壞了方寸。」
說話間,繡玥撐著站起身,邊忙碌同西嵐將遜嬪扶著出去,她攙扶到門口的時候,正準備出門,背後忽聽一聲道:「皇后下了令,自有奴才送遜嬪回去,用得著你一個貴人越俎代庖?」
繡玥的背影僵了僵,同上前接手的雙蘭尷尬對視,下一刻,雙蘭扶著遜嬪娘娘的另一邊,同西嵐一道出了門去。
繡玥在原地站著,低下目光轉回身,她沒敢去看皇上說這句話時的臉色,儘量不動聲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坐下。
蘭貴人原本已試圖將鈕祜祿繡玥趕了出去,眼見著就要成功了,見到她重新坐回來,恨得狠狠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自從她晉封為貴人,同自己平起平坐,她連平日裡在偏殿見到鈕祜祿繡玥這個人,都覺得要窒息般難過。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鈕祜祿繡玥才能被打回原形,如從前一般寒酸地跟她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她就快要受不了了。
經過剛剛的一點風波,殿內的氣氛有些冷下來。
謕妃適時開口調節著氣氛:「皇上,您給臣妾準備了什麼賀禮呀?您要是空手來的,臣妾可不依呀!」
聽到這話,顒琰看向謕妃,又重新收回目光,喚了聲,「常永貴。」
常永貴一直在門口候著,師傅鄂囉哩雖然回來當差,還未完全恢復。皇上一時半會兒,也沒將先前過多的差事交於師父,大多還是自己忙碌著。
但好歹,師父他總算是從辛者庫爬出來了,盼星星,盼月亮,他有了主心骨,再不用整日的膽顫心驚了。
「奴才在!」
常永貴笑呵呵地從門口跑進來,手裡捧著幾個錦盒,他先進門打了個千兒,隨後朝向謕妃笑道:「謕妃娘娘,皇上怎會忘了給您準備賀禮呀,這不,年前就吩咐奴才去辦了。」
「金銀珠寶什麼的,都不是稀罕,已經提前著人就送來了景仁宮。新歲宮外進貢了一盒美容養顏的稀有蟲草,皇上念著謕妃娘娘,特命太醫院製成了『駐顏丹』,借著娘娘生辰這個機遇,六宮同被恩澤,都沾一沾謕妃娘娘的喜氣。」
說罷,他轉頭去瞧聖上的臉色,見顒琰點頭,便上前,先予了皇后和謕妃。
皇后打開四方錦盒,瞧著內呈的一顆丹藥,對著謕妃笑道:「謕妃,本宮可是沾了你的光啊。」
謕妃跟著打開手中的錦盒,其中的丹藥大小分量,隱約是比皇后的足些。她這才笑盈盈地抬起頭,嗔了一句:「皇后少打趣臣妾。」
常永貴嘿嘿笑著:「這丹藥是按分量煉製,謕妃娘娘過生辰的賀禮,分量額外足些,除了給皇后娘娘的,還有四顆,皇上吩咐,剛好賜給後宮的主位娘娘。」
「只是……」
原本宮中的主位除了謕妃,還有瑩嬪和遜嬪,信貴人雖為貴人,卻享嬪位的用度,這四顆駐顏丹,自然有信貴人的份。
只是誰也沒想到,幾天的功夫,簡嬪歿了。
「秀常在,」皇上此時看向她:「簡嬪薨逝,你住在西偏殿是委屈了些,以後搬到啟祥宮的正殿去住罷。這駐顏丹,朕賞你了。」
說罷,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向繡玥這邊掃了過來。繡玥坐得遠,她正努力去瞧,只是很難瞧清楚那錦盒裡的丹藥。
從小擺弄草藥,她倒是很好奇,這『駐顏丹』究竟是什麼藥材,能女子葆青春永駐?
「至於遜嬪,她久病纏身,也用不到什麼青春貌美的藥材。既然內廷就這麼幾個主位,朕便賞給……春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