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那麼溫和謙遜的一個人，許聽瀾卻從認識陳放開始，就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驚人的破碎感。
這種破碎感，是陳放骨子裏偷出來的，他雖帶着笑，你卻能發現他似乎笑意不達眼底。
明明是熱鬧喧譁的環境，他掛着笑容的嘴角確實向下彎着透出無盡的悲意。
他在這世間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又彷彿只是一對鬼眼，透過一具叫做“陳放”的軀體，觀察着整個人間。
“陳放，你的故事，可以說給我聽嗎？”許聽瀾突然開口。
陳放似乎是沒想到他突然提出這個要求，面上神情瞬間呆住，爲他帶來片刻的鮮活感。
許聽瀾見他愣住，身手伸向腰間，拔出一柄造型古樸的匕首，沒有絲毫猶豫，劃破左手掌心。
鮮血瞬間滴落，陳放滿目複雜地看着他，將鮮血滴落在酒杯中，隨後一飲而盡。
“信我了嗎？”
這是大齊最重的血誓，起誓者以自己的性命爲保，對另一人承諾。
“你啊，何必呢？”陳放長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遞給他。
許聽瀾搖搖頭：“用不着。”
陳放見他一臉堅持，無奈只好收回了傷藥。
你真想聽嗎？我的故事說來話長
去聽了點點頭，漫漫長夜，身邊有勇，手裏有酒，有什麼話說不完的，且聽着呢
陳放聞言，輕笑一聲，轉過了頭，再次昂頭看着天邊的那輪圓月，緩緩開口。
“再過兩個月，便又是小年了。整整九年了，離我全族被滅，已經過去整整九年了。”
許聽瀾猛地轉頭，震驚的看着陳放。他一直知道陳放紳身世定不簡單，可全族被滅…
“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我不會再問。”
陳放搖搖頭：“無妨，這九年來，四百六十三條人命壓在我的心頭，我難得有這樣想跟人傾訴的念頭，就讓我說吧，好嗎？”
不等許聽瀾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說道。
“我陳氏一族，乃是河郡王族，在河郡府盤根上百年，本朝太祖初定天下下之世，對我河郡以禮相待，我河郡陳氏俯首稱臣已逾百年。”
“父王作爲河郡王，在河郡勵精圖治，聲望斐然。因拒絕讓求官旁系改，而被懷恨在心。
“那人竟然造謠，說我河郡有不臣之心，以至於，一時間世間流言翻飛。”
“父王付本以爲以我河郡百年忠心，定會讓陛下生不出一絲疑心，甚至爲表忠心，父王只帶了百十人隊伍同我一同來到京都。”
“本以爲此舉會讓皇上放心，甚至我都做好了留在京都成爲質子的準備，換我河郡下一個百年和平。”
“京都的日子舒適安逸，皇上也表現出對我陳氏一族的信任，我與父皇真覺得此場流言必會不攻自破，在京都逗留三個月後，我們回到了河郡，我清楚的記得，那時中秋剛過。”
流言漸平息，河郡又恢復了往日的安寧和平靜，就在我們以爲這不過是一場小人卑劣的行徑之後，皇上身邊的暗衛營，在父王的書房中找到了一件沒有完成的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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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本覺好笑，可突然冒出那麼多的織女繡女工，指認是父皇受益趕製龍炮。”
“我陳氏一族的男子，全部入獄，爲救河郡，陳家拿出了太祖欽賜的鐵券丹書。我和父王在經過一個多月牢獄折磨之後，終於回到了王府。”
“比起陳氏一族幾百條人命，陳家的聲望又算得了什麼？父王決定舉族搬遷，河郡王從此不復存在。”
“可還未等我們上書請求撤藩，一隻百十來人的暗殺小隊殺到了陳家，一夜之間，四百三十六條人命便被收割殆盡。”
許聽瀾久久的沉默，見他停頓下來，才顫抖着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嘴脣微微哆嗦，“你果真是陳深？”
“陳深？”陳放喃喃出聲，“這兩個字已經許久未有人提及了，久到我都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擁有過這個名字。”
“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許聽瀾清晰的記得，有一年的夏天，河郡王帶着河郡世子來到京都。
那時的陳深享譽天下，是人人讚頌的謙謙君子，博學古今，堪稱神童。
有一次在獵場之上，他和幾個世家公子欺負那位河郡世子，逼着他上了一匹野性難馴的烈馬，並一腳將馬踹向密林深處。
誰叫他是父母口中那優秀的河郡世子呢？
本想着那樣瘦弱的俊俏少年郎，肯定會嚇得大叫不止。
可等他們玩累了，想起要去看一看這位君子的醜態時，卻發現這位世子正悠閒的騎在馬上，手裏還提着兩隻野兔，背上揹着一把自制的粗糙木弓。
不出所料，此事更是讓皇上及京都衆人讚歎不已。
從那以後，他便視這位河郡世子爲眼中釘肉中刺，他出現的地方，自己絕不往前湊。
不過還好，那位河郡世子僅僅待了三個月，便離開了京都返回河郡。
可以說，京都的小夥伴們都鬆了一口氣。
再次聽說他的消息，便是河郡王有心造反，陳氏一族一夜之間全族被滅。
他不止一次的想起，那個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笑容，眼角一顆美人痣的俊俏少年。
可除了遙遙嘆息一聲少年早逝之外，也從未有過其他情緒。
可如今，他就在自己面前。緩緩開口講述着這八年來，他如何以“陳放”的身份行於在這世間。
許聽瀾心中激盪萬分，雙手顫抖，他伸出雙手扶在石桌兩側，穩住自己的身形。
“是陛下派的人嗎？”
“是。”陳放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是誰救了你？你又怎麼會混入千秋閣呢？你的長相…”
“是前任千秋閣閣主李英玉救了我，也就是沈千雪的母親。千秋閣作爲江湖第一諜殺組織，有些祕藥也是唾手可得的，稍微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並不是什麼難事。”
“那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復仇？”
陳放沒有否認，但也沒有點頭。反而反問道：“你知道皇上派誰來滅我們陳氏一族的嗎？”
“誰？”
“千秋閣。”
許聽瀾再次震驚，“怎麼會？千秋閣要殺你？”
“那爲何李英玉會救你？那這八年來，你豈不是每時每刻都…”
他不忍心再說下去。
八年來，陳放每天面對的，都有可能是手刃自己全族四百三十六條人命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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