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弟倆小時候和父親住的那棟平房條件不算太好,雖然坐落於地勢較高之處避免了積水之患,但不僅背光陰暗,牆縫還漏水。雨下大了淋得整面牆都是陰白陰白的,晴日又見不著光,於是牆底爬滿暗綠色的苔蘚,仿佛生了根,除幾次也還是風雨吹又生。
有時不止這牆縫,某次超強台風吹動了屋頂的瓦片,兩人只能搜刮家裡的水桶鐵盆去接水,守在水盆邊,聽那雨敲著盆缽,叮叮當當就是一個下午。
家裡無電視,除開聽收音機,梁徽有時會給弟弟念故事以作消遣,順便鍛煉普通話。很多是她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有《隋唐演義》啦,《聊齋》啦,七十二路煙塵被她伴著雨聲講完大半,梁遇在旁邊捧著小臉津津有味聽,時而問她這個字怎麽寫,梁徽會一筆一畫寫在他手心上。
但聽鬼故事的時候,兩人都會心生怖懼,不覺挨得近近的,緊湊在一處,此時落珠碎玉般的雨聲好像也隨之變得淒厲,他們不知道那些鬼怪是不是從書裡跑了出來,陰惻惻圍著他們繞。作為長姊,她說什麽也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的,但梁遇看到她的手在發抖,伸出手去摸也是冰冰涼涼,輕聲問:“阿姊,你冷嗎?”
“有點冷。”她說。
他用比她小了一圈的手握住她,剩余的肌膚他的手覆蓋不到,隻好低下頭來,將溫熱泛粉的臉頰靠在她手上。
“這樣好點了嗎?”
“嗯。”梁徽垂眸望著他笑,手指拂過他臉上盆裡濺出來的細碎雨星:“好啦,快起來,雨都滴到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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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斜飄入窗覆滿他的臉,積蓄在眼睫凝結成水珠,梁遇猛地睜開眼,那滴水直直落到桌面上,融化了他的字跡。
“刮台風了,你還睡這麽香。”室友從他身後傾身過來關上窗,抬頭望著窗外濃墨似的雨色張了張唇:“天哪,這雨可真大。”
那雨確實下得極大,連著下了一天一夜,樓下低窪處積水足可過膝。除了吃飯,學生們都呆在宿舍讀書,到下午雨勢終於減小,積水也逐漸一灘一灘退去,學校馬不停蹄開始催他們高三生到教室上課。
傍晚雨停,梁遇和陳嶧在濕漉漉的橙紅跑道上邊討論題目邊散步,直走到無人處,陳嶧看梁遇踏過草坪握住圍欄,不由震驚:“梁遇,你幹嘛?”
“去找我女朋友。”
“你瘋了?寄宿生未經允許出校會被處分!”陳嶧沒想到平常看起來冷冷淡淡的梁遇談起戀愛來比誰都瘋:“你等放假再去看她不行嗎?不怕被開除?處分兩次就得退學了!”
“不行,他們不會讓我見。”他低聲說。
已近黃昏,雨後分外鮮豔的夕照染紅他輪廓,給他神色帶上幾分悲哀:“我隻想知道她最近開心不開心,過得好不好。”
陳嶧被他的話和表情鎮住,一時竟忘了再勸,眼睜睜看著他利索地攀上鐵欄杆,雙臂發力騰空一躍,一鼓作氣跳到校外。
台風後的都市極其冷清安靜,街上近乎無人,車輛稀稀落落地穿梭在晚霞明暗分明的紅燈光影裡,像處在一個異世界。
梁遇用盡全身力氣在奔跑,聽不到心跳以外的其他聲音,腦海裡沒有任何一絲別的念頭。夕陽的影子如無數從天而墜的火焰朝他飛撲而來,化作輕煙在他肩頭飄過。他感到自己越跑越輕盈,距離她,也越來越近。
像快要追到太陽。
推開緊閉的院門,眼前熟悉景色如海市蟄樓般虛幻,梁遇喘著粗氣,抹過額角的汗,抬頭看見母親站在陽台上,正在曬屋內陰乾的衣服。
怕她看見,梁遇也不管草葉灌木叢上滿是雨珠,匆匆踏入其中掩身於樹後。
片刻後梁徽也從屋裡出來,走到陽台上。
她開始忙活著幫母親忙,手從盆裡拾起衣服,抖落上面的灰塵,再用衣架撐好,一件件隔開曬在晾衣杆,不過少頃,她的額前已經沁出點點細汗。
“應該不會再下雨吧,這衣服再漚在家裡就要生悶味了。”梁冰拍拍衣服,偏頭對梁徽說。
“天氣預報說不會。”
梁徽彎下腰,又從盆底拿出一件,迎風鋪展開,在看清它全貌時微微怔了一瞬。
是梁遇的襯衫。
“拿過來。”梁冰對她說。
梁徽緩緩垂下眼睛,避開母親灼燒在她臉上的目光,把衣服遞給她。
“這件我曬吧。”梁冰將衣服套上衣架,利落地晾到不起眼的角落。
手上驟然一空,梁徽木然抬起頭,眼神漫無定處地掠過樓下,忽然發現院門居然半掩著。一股強烈的預感自心口油然而生,她掃過院落,目光停在那棵梁遇總在下面等她的樹上。
刹那之間,她的神情變得惝恍,眼睫微微顫抖,漸漸染上水意。
眼前濕漉漉的樹似乎變得更加朦朧濕潤,綠沉沉的樹葉向下耷拉著水珠,像人的眼淚。
她卻對著它曳開唇角,緩緩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的微笑。
那笑容短促得像天邊美麗的流雲,在母親轉過頭來的那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梁冰瞧她目光移到別處,不禁問:“徽,你在看什麽?”
梁徽拿起最後一件衣服,掛到晾衣杆上。
“看榕樹。”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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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恢復日更,三四天內完結